“呃，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出了门，来到房间外的走廊上，唐晓似乎已经离开了，只有张晨双手环胸地站在我的眼前。
张晨看着我，拧着眉毛上下打量了我许久，一言不发。
眼神介于疑惑与愤懑之间，像是影视剧里瞧见读高中的女儿男朋友的中年大妈。
我暗暗腹诽着，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超自然的事情，这段时间你接触了不少是吧？”
张晨撇过头，她踱步来到走廊的护栏处，双手搭在上面，脸上神情平淡无奇。
我心说这可能是要给我说明什么。于是走到她的身旁，摆出一副倾听者的模样。
我说：“确实不少。”
张晨说：“有什么感想呢？”
“感想？”我皱着眉毛，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让我吐出了一直被我小心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当然是麻烦啊......老实说我就想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压根都不想接触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这些事情一件一件的堆积而来，让我这段时间可是压力倍增啊。然而我还无法反抗，甚至于连挣扎的办法都没有。只有跟随着陈沉澄被动的迎接这些事情......”
我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抱怨了一通，心情顿时轻松许多，但也心知不妙，这么实话实说明摆着是要得罪人啊。
我心虚地往后瞅瞅，看到房间里面的人并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后才略微放下心来了，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这位贤者大人，诧异道：“你让我说出心里的想法？”
“一点小把戏而已。”张晨看着外面可以称得上是郁郁葱葱的校园，没有掩饰和否定，极其实诚地说：“我得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她似乎并未因为我之前的话语而如何不满，在轻轻将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别至耳后，淡淡道：“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脱离陈沉澄，脱离如今这种被无数超自然事件围着转的状态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我本想稍微婉转一点回答，然而在那不知名的力量的引导下，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我会毫不犹豫地脱离，这并不是我想过的生活。”
张晨点头：“是这样吗？”
“嗯。”
“哪怕陈沉澄是你的朋友？”
“......朋友？”我很疑惑，“陈沉澄是我的朋友吗？”
张晨愣了愣，她扭头诧异地看着我：“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我挠挠脸颊，心中有种极其怪异的感觉。那种引导我说出心中想法的力量似乎正与某种事物起了矛盾，我确实在说出我心中的想法，但我心中的想法却是......
我不知道。
我拧着眉头努力地回想最近的一切。
陈沉澄算是我的朋友吗？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好像无所不能的身影，那个人每每在说出希望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那件事情便一定会发生。
然后又变成一个午后的画面，绿荫如盖的黄葛树下，有女孩空灵的嗓音流转。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那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与女孩皎洁的肌肤交相辉映，仿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水墨画。
接着画面变换，那个神情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女孩与我坐在长椅的两端。我们间隔着将近五十厘米的距离，她第一次与我说起自己的故事。
最后是不久之前，她像个普通女孩一样烦扰着自己的渺小与担忧。
她是我的朋友吗？
我有些不确定。
张晨的轻笑声从耳畔传来，她侧头看着我，眼神玩味：“朋友这种东西，你会嫌多吗？”
我收敛了一下脑海里翻涌的思绪，抿着嘴，闷闷地说：“酒肉朋友可以遍及天下，真正的知心朋友能有两三个就已经心满意足。”
“那你有几个知心朋友呢？”
我想说这种扎心的话就别说了好吧？
但是在张晨的引导下只能实诚地说：“一个。”
“跟你青梅竹马长大的许霖？”
“嗯。”
“那楚安若、古枫这些人呢？”
“拜托我才认识他们几天呀？”我无语地回答，“我看上去像是那种认识一个人不过几天就蠢蠢地把他当知心朋友无话不谈的傻子吗？”
张晨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这让我有点受伤。
张晨说道：“陈沉澄所拥有的力量，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点了点头，感觉这东西已经成为超自然者人手必知的东西了？哦，对了，黄歌好像还不知道。
“关于她能力的本质，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着相关的线索。这么强大的力量，究竟是怎么而来的呢？我找了很久，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张晨看了我一眼，说道：“陈沉澄其实在三年前还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跟她奶奶年轻人有过一段交集，在她奶奶去世后，我便以目前这个身份接触她，时不时给予一点照顾。而那时的陈沉澄毫无意外的是个普通人。”
“这一点你知道吗？”
“唔......知道。”我想了想，隐约记起古枫曾提到过这一点。
“三年前的圣诞节，也就是12月25日。那天凌晨，你在哪里？”张晨说道。
我不假思索地说：“凌晨我能干什么？三年前我才初二好吧，只能是在家里睡觉啊。”
张晨微微颔首，她问这个问题似乎只是为了确认什么。
话题到这里似乎就进行不下去了，我们沉默着，张晨像是在出神地想些什么，我抿着嘴巴在想张晨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三年前的圣诞节，是发生过什么吗？
而且是关乎于我的事？
正想着是不是未来的我因为什么事件要穿越回三年前时，张晨突然说道：“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我如实答道：“听黄歌说过‘妖怪贤者’......”
张晨说道：“我是这世间上第一只妖怪，我活了很久，具体多久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因为活了太久太久的缘故，我逐渐被妖怪们奉为了‘贤者’，起初只是我曾经帮助过的妖怪们这么叫我，后来声名越传越大，甚至开始有人类知道我的存在。约莫三千五百年前，成汤灭夏建立商朝，那时神秘昌盛，人类不假外物便能看见妖怪鬼祟且具有一定的奇异能力，夜间阴气极重，百鬼夜行不是传说，那时妖怪们分为两派，一派具有人身多与人类有些不便述说的牵扯，提议依靠自身力量引导人类供奉他们，享受不输于人间帝王的地位；一派形态各异常被人类以怪异视之，提议奴役人类以供驱使食用，野心极大。两派最开始只算理念不合，后来有几位分属两派最为强大的妖怪进行约斗，承诺失败的一方无条件地为胜方服务。你知道最后是哪方赢了吗？”
我扯了扯嘴，心神被张晨所讲述的故事深深吸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有人身的那一派？”
“不。”张晨摇头，“姿态如野兽的那一派赢了，而且是大胜。”
我很是惊诧，低声问道：“那就这么放任那些妖怪奴役人类？”
张晨顿了顿，说道：“其实那时候妖怪们都没有把人类当作是可以平等处之的生物，即使是相对亲善且具有人身一系的妖怪也只是把人类当作仆从而已。但这也比被当作食物好上许多。所以有许多知晓这一约斗的人类十分不满于这次结果，一批拥有特殊能力的能人异士怂恿本已准备认输的妖怪们违约，被拒绝后在一次奴役派的妖怪举行宴会期间乘虚而入，杀死了一些较为弱小但地位尊崇的妖怪。事后便栽赃给人身派，引得奴役派的妖怪震怒，两派就此产生嫌隙。再后来，明白过来的人身派妖怪逐渐不再对人类抱以友善，但这时的人身派因为被奴役派疯狂报复，没有太多精力报复人类。最后，奴役派在这场妖怪大战中取得了胜利，有了空闲的它们终于是把目光放在了人类的身上，但此时的人类出现一位天生的领袖：辛。辛是当时的人类王朝，商朝的帝王，他知晓那些妖怪们一旦空闲下来必定会向人类报复的想法，于是不顾内外谏言，一心一意地发展军队，征召能人异士，最终双方在上野决战，辛险胜。”
张晨说得很是平淡，可是从这份平淡之中，我却感受到一种浓浓的史诗感。
商朝的帝王——辛，这岂不是说的商纣王吗？
不是说纣王是个残暴好色昏庸无能的暴君吗？可是在张晨的描述中，纣王并不是那么不堪啊。
我抬头看向张晨，对这段历史起了很大的兴趣，那距离现在已经十分遥远的年代，对于眼前这位长生者而言，似乎就像是昨日一样。
张晨看着远处，那时的记忆伴随着自己的讲述逐渐浮出水面。她活了很久很久，即使是这具一直以来神秘度都是极高的身体也有些接受不了那么多的记忆。所以渐渐的，她会慢慢地把一些太过久远的记忆好好的存放在脑海里，尽量不去遗忘它们，回忆时，就好像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以前的书籍，翻阅起来虽然有点晦涩，但不至于陌生。
她想起了一个少年，少年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与他在鹿台初遇时，他正被一群妖怪追杀，当时她心情不错，随手将他救了下来。
然后他就一直跟着她，像个跟屁虫。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你要不要去我家？我家在沬邑哦！可大了！”
“神仙姐姐，那些妖怪为什么这么可恶啊？我们人又没有欺压它们，甚至还将它们奉若神明。可为什么它们就要仗着自己的力量杀害我们呢？”
“神仙姐姐，你......是妖怪吗？不！不会的！神仙姐姐你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妖怪呢！”
“神仙姐姐，以后我一定要做一个仁慈的帝王！让百姓，能够更好的活下去！”
“神仙姐姐，即使你是妖怪，你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妖怪！”
“神仙姐姐......我要回家了，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好舍不得你。”
“神仙姐姐......等我长大了......我能娶你吗？”
那一日，国都沬邑外，黄沙飞扬，夕阳西下。
她牵着那个小小少年的手，送他回家。
听闻他最后的话语，她并未如何生气，只是盈盈一笑，摸着少年的脑袋，轻声说：“等你长大了，说不定就不会喜欢姐姐了。”
“不会的！”少年眼神坚定，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舍与憧憬，已经初具帝王之姿的他沉声道：“再怎么长大，我在神仙姐姐心中肯定依然只是个小屁孩，小屁孩是不会不喜欢他的神仙姐姐的！”
她蹲下身，为他正衣襟：“辛，以后要做千古明帝，要像你太祖成汤、高宗武丁一样。知道吗？”
少年泪眼婆娑，死死地咬住嘴角，用力地抹去脸上泪水，狠狠道：“神仙姐姐，我以后该怎么找你？”
她想了想，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留下承诺：“若是遭遇亡国之灾，那不妨燃起烽火，我看见便会来。”
少年狠狠点头，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她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摇头。
她转身离去，身形很快消失不见。
后来妖怪两派约斗，她作为见证人参加，那次争斗中，她结识了一位具有超前想法的“妖怪”，他说脚下的大地是球形的，若是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终有一天会回到原地。他说天上的星辰也是球形的，那些不时遗落人间的陨石，便是寿数已尽的星辰。他还说脚下的这块大陆仅仅只是天下六块之一，海外还有五块，可他已经没有能力去一一踏足那些地方了，希望她能够代替他去找到这些大陆。
她答应了，因为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对这个世界，第一次起了如此浓重的探求欲望。
这一去，便是八百多年。
她一步一步地走完了六块大陆，去了那块西方的极热之地，也去了那块南方的极寒之地，期间在一处海域迷失了方向，漂泊了大概有三百多年。
最终，她还是顺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依靠自己的双脚，走了回来。
然而，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这块自己最熟悉的大陆已然变得陌生起来，在她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已经经历了西周、东周、春秋、战国四个时期。
现如今秦国得鹿，定都咸阳，秦王嬴政称呼自己为“始皇帝”，他废除了分封制，改为中央集权，实行郡县制度，统一了货币以及度量衡，让他的秦朝，成为了第一个在这块大陆上实现了大一统的帝国。
而那个少年呢？
他成了纣王，商纣王，商朝最后一任帝王。
他是暴君，他昏庸无道，他残暴不仁，他沉迷酒色，他拒谏饰非。
他死了八百多年。
她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归来，始皇不知从哪里听闻自己的存在，要她前往咸阳一趟，交出她“海外访仙”而得来的长生不老药。
她没有理会，只是觉得可笑。
她本就长生不老，何来的不老药？
她去找到以前的旧友，想要了解在那日分别之后，辛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那位玄龟所化的旧有告诉她，辛成了纣王后，励精图治，深知妖怪危害，一意孤行地发展军队，壮大自身，他征召能人异士，在一位神秘人的帮助下，建成了一支专门针对于妖怪的军伍，人数很少，但每一位都具有与一位大妖换命的资格。后来已经自号帝辛的他率领军队在上野跟奴役派的妖怪打了一场定鼎之战，辛险胜，留下暗疾。兵败如山倒的妖怪们不知从何得知她与辛的那一段过往，献给了一位长相酷似于她的女子作为求和之礼。
辛答应了。
那位女子名唤妲己，乃妖狐所化，为了动摇辛的思维，常常魅惑于他，以床帏之事扰乱朝政。
她让辛成了暴君纣王。
最后周武王率领诸侯联军攻陷朝歌，国破家亡的辛在最后关头貌似清醒了过来，他并没有杀死祸国的妲己，只是逃到鹿台，一把火将那耗费七年时光打造的宫廷楼榭点燃。
他没有痛苦于商朝基业在他手里毁于一旦，只是在最后，在那熊熊燃烧的楼宇之间，说了一些话。然后纵身跃入火中，自焚而死。
最后，他似乎是在说：
“你说亡国之际时点燃烽火你就会出现，牧野一战前我点了，你没来。那我这次把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点燃了，你会不会出现？”
“我后来才知道，你是世间最古老的妖怪，你活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起自己的岁数。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年岁的，真的。”
“你说要我以后做一个千古明君，我没做到，你不要生我的气啊。”
“妲己好像你啊，她的身段，她的眉眼，她的容貌，她的哀怨喜怒贪嗔痴，她的一切都像你。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你一样。我甚至一度将她当作是你的化身，所以我容忍她的一切，最后也没有杀她。我知道她不是你，可我就是忍不住。”
“神仙姐姐，对不起。”
“辛好想你。”
...
...
我看见张晨渐渐回神，有点好奇她在想些什么。
张晨低低叹了口气，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看着我，轻声道：“此役结束之后，妖怪们便隐于山林之中，极少现世，不过偶尔也有一些对人类抱有善意的妖怪入世。又是几百年后，秦始皇应运而生，这时候一些弱小的妖怪被一个叫做徐福的人骗去当那炼丹之材，以求做出长生不老药献给始皇帝。一些强大的妖怪不满于此，便去刺杀始皇帝，被徐福一一制服丢进丹室之中。于是妖怪们人人自危，更不敢出现在世间。”
“随着时间流逝，世界上的神秘事物一一被人类探索明晰其原理，而使世界的神秘度逐渐下降，明朝刘伯温斩龙脉又迫使天下神秘度再次下降一大截，常人就此看不见妖怪，妖怪也很难再干涉人间。到了近代，随着生物、化学、物理、数学等学科发展壮大，世间的妖怪已经变得稀少至极，因为极少有妖怪出生，因为老一辈的妖怪寿数到头。至少在最近五十年中，我除了黄歌便再也没有看到其他新生的妖怪了。”
我深思着点头，突然想起一人：“那个唐晓......也是妖怪？”
提到这人，张晨神情有些微微不自然，这是她头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这副模样，有些窘迫而尴尬，倒是颇为新鲜。
她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他是人，真正的长生不死之人。”
“哈？”
看见我懵逼的表情，张晨微微有些不爽，撇了撇嘴，这个表情让人她具了不少人味。
“他也活了很久，商朝时曾骗我去海外探索地球，他自己则化名姜尚，辅佐周武王覆灭商朝。”
貌似听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估计有历史学家在这里的话，会惊惧到无可复加吧？
张晨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又露出了一副罕见的恼怒之情，
她想起了过往无数次遇见他的时候，每次他都把她骗得七窍生烟。每每事后她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那个“妖怪”是他，姜尚是他，鬼谷子是他，刘秀是他，李泌是他，刘伯温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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